依依墟里烟

星辰

慕瑾:

苏沐秋刚过世的一段时间里叶修几乎是忙得分身乏术,明明嘉世距离沐橙学校也就五分钟单车的距离,可叶修这一天天来来回回地硬是走出了跋涉千年的悲怆。




有天训练结束后叶修一反常态地没有自己继续再打多一会儿,而是把外套往头上一蒙,趴在桌上,嘟囔了句什么。




陶轩听到他说累坏哥了,歇会儿。他没忍住笑了一下,过去推推他的肩膀,问:“至于吗?你这样我可对进军职业圈很没信心了啊!”




推了两把,叶修那不厚实的身板晃了两下,可这人愣是没醒,似乎是真的在短短一分钟里就睡进了状态。




陶轩勾起的嘴角在这时透出了一些勉强的味道,他尽力维持了一会儿,确认叶修是真的不会醒来后便马上塌了,愁苦郁结爬了满脸。




他扶着椅子慢慢坐下,看着叶修从衣服缝隙里露出来的小半张脸,没忍住叹气又叹气。




他确实压力很大,一个小小的网吧老板要搞一支队伍进军电竞职业圈光听起来就够匪夷所思,做起来更是艰难险阻,筹资、注册、找场地、拉人……繁琐的事一件接一件,其中叶修替他承担了一半,叶修的一半里的一小半是苏沐秋给承担的,他给战队琢磨装备。




这要放在先前,陶轩其实不至于太过疲惫的,叶修和苏沐秋很大程度上就是他动力的来源——游戏里响当当的人物就那几个,他这头就有俩了,加上叶修人脉广,又把好些实力不错的玩家拉进队,在《荣耀》尚未形成职业比赛模式的现今,陶轩甚至一度觉得他们这个队出道是可以一战成名的。




谁知道意外会来得这么意外,谁也不曾想过这支队伍失去了苏沐秋会如何,谁也想不到他会在临正式比赛前永远告别了舞台。




苏沐秋的离开让陶轩有些胆怯,登时少了几份信心,而失去挚友的叶修却没有流露太多情绪,冷静地和他分析了很多,又更加尽力地为战队出力,同时也兼顾着苏沐橙,没有忽视她在失去哥哥后的每一次脆弱,每天来回奔波地把所有重视的东西都牢牢抓在手里。




他还没有成年呢。陶轩突然想到,还没高中毕业年纪,却能做到这个地步,怎么能不累倒呢。




他顿时有些心软,于是想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叶修披上,却发现叶修已经坐起来了,打了个哈欠,穿好衣服,跟没骨头似的懒懒地往外飘去。




陶轩心里一动,不过脑地大喊起来:“放心吧,你的付出不会没有回报的!”




叶修朝他摆摆手。














叶修在苏沐橙的学校门口等了几分钟,苏沐橙说出来时他手里的冰淇淋都有些化了,他对苏沐橙说:“小姐,再晚一点出来我就得去给你买根吸管了。”




苏沐橙笑嘻嘻地接过冰淇淋,问:“为什么呀?”




叶修说:“当然是让你拿来吸融化在我手里的冰淇淋。”




“咦呀!”苏沐橙故意装出很嫌弃的样子,随后又定定地看了看叶修乌黑的眼底,眼睛里有一闪而过的、巨大的悲恸。




她把手放到叶修掌心,“给你这个,拿多久都不会融化。”接着便拉着叶修往家的方向走。




少女的手心很软,握着很舒服,可叶修一点心猿意马的心思也没有,他只是看着苏沐橙的影子。




被拉长得比苏沐橙高瘦了不少的影子,黑漆漆的,叶修觉得它才是苏沐橙。比看起来更纤弱,却又比看起来更坚强。一片悲伤压抑在最深处,成了不见底的漆黑深渊。可就算是这样,她还是走得这样笔直。




“我始终觉得,我哥的离开不应该是导致我奔溃导致我软弱的借口,他这么一个放自己妹妹自己回家的缺心眼不应该留下这么悲伤的影响,他应该是……让我每想起来,就会拥有力量,感受到梦想的重量的人。”




失去哥哥的好几个年头后苏沐橙已经可以吐着舌头说出这番话了:“要是看到我老是苦兮兮的,他肯定会来揍我。”




可叶修却不会忘记,刚得知苏沐秋死讯时的苏沐橙一瞬间流露出的错愕、茫然、心痛等情绪,以及奔溃大哭。一个还在上初中的小女孩,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叶修无法想象苏沐橙当时是怎么把那些呜咽反反复复放出来又吞回去的。他看到满脸泪水哭得浑身发抖的苏沐橙,听着她像低语一样地说“我没有哥哥了”,这时他短暂地失去了方向。这是状况是他人生第一次遇到。




照顾小女孩不是简单的事,所幸苏沐橙足够懂事,跟着叶修忙前忙后地办完了苏沐秋的后事,紧接着就好像被时间之神拽了一把,一眨眼就成了与后来别无二致的、乐观而坚强的苏沐橙。




她很体谅叶修,不会因为无理取闹要叶修为她贡献什么,更会在力所能及的事上尽力去做,有一次她还和叶修说不需要他接送,可叶修理都不理她,第二天还是准时到校门。




见叶修还在等她时猛然掉下的眼泪昭示着她在努力坚强后的第一次奔溃。看到依然有个人会把她的安危放在第一位,依然有人是关心她的……她就满足到想要落泪了。




叶修捏了捏苏沐橙的手,苏沐橙转头看他,眼神询问。




叶修说:“有没有兴趣以后来打游戏?”




苏沐橙笑了:“给你当帮手吗?”




“也可以当对手,不过你打不过我。”叶修耸了耸肩。




苏沐橙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声调就有些变了,悲伤是绵长山脉,因为太多太远而望不见边,可并不是不存在。不过幸运的是,在那山的尽头,放着一间破旧的小房子,房里有兄妹俩和一个小少年,哥哥和少年拌嘴互殴,妹妹就吃着冰淇淋看着他们笑。




“好!”苏沐橙郑重承诺,“我回去打游戏的,还要打得比我哥好!”说完挥了挥拳头,“战胜苏沐秋大魔王!”




叶修把她的手按回去,叹气道:“可惜啊,大魔王好多年前就被我吊打了,轮不到你表演了。”




苏沐橙上下唇碰了碰,眼泪流了下来。




叶修清楚她现在的坚强都只是伪装,可他更清楚这些伪装将来都会变成真实的力量,这会足够让苏沐橙成长为一个很不错的人。














联赛第一轮结束后叶修为了在B市给苏沐橙买个她一直都很喜欢的小物件而选择了和队友先分开,自己晚些再坐高铁回去。




来到高铁站时因为很晚了,候车的人挤在一起,汗臭和香水味混为一谈,几个男人的大声争执惊动了一个睡着的小女孩,她委屈地撇撇嘴,大哭了起来。




叶修靠在一边的墙上闭目养神,伴着这个凄厉的哭声,他想起了今天晚上听到的、热烈得让人沸腾的呼声,全在喊嘉世,喊叶秋,说你们太牛了。




这支队伍以势不可挡的高傲姿态亮相,在鏖战中依然强大,尤其是一叶之秋,它风一样的身形和惊雷一样的攻击震撼了太多观众。




他又想起了苏沐秋,想起苏沐秋在初见时的叫嚣,想起这个别扭的少年和他别扭的温柔,想起苏沐秋拨给他那一半的饭。有点煮糊了。




想起苏沐秋在签下和嘉世的合同后闪闪发光的眼神,还有语气中的激动也向往:“我要搞一堆超屌的银武,咱们队一人一件,争取一出场就闪瞎对手。”




那时候叶修嗤笑,说:“从源头上解决问题,非常好的想法,苏沐秋大大是我见过最缺德的职业选手。”




苏沐秋被他气得脸都涨红了,本来撸起袖子准备动手了,却又因为叶修话里的某些专有名词而触动,于是他反常地放过了叶修,安静了几秒,然后冲过去一把搂住叶修,大力拍几下叶修的后背,还不够,又搂着叶修的腰把他抱起来,原地转了好几个圈,然后没出息地掉眼泪了。




他说:“我是职业选手了!我也可以当职业选手!我要搞成千上万个银武!”




叶修被他吓了一跳,听到最后一句话才回魂,恨铁不成钢:“你就这点出息。”




苏沐秋笑了起来。叶修这时候就在想,原来苏沐秋也是会在乎的。虽然此人自诩天才少年,从来只在乎怎么搞最强的武器,钻最隐蔽的漏洞,赚最多的钱,看起来洒脱又牛逼哄哄的,可他心底原来也是在乎的,也是向往那个宏大的舞台的。




苏沐秋的热血,在责任与成熟的群山下缓缓流淌。




叶修又想到了嘉世——第一轮比赛打得很好,他和每一个队友都彼此信任,配合虽然说不上天衣无缝,可也是最顶尖的水平了。在这样一支互相奉献的战队里,叶修看到了明亮的希望。




陶轩总说他为战队做了很多,可若是他的队友并非全身心地信赖他,认同他这个年纪比所有人都小的队长的管理,他所做的一切的价值也就不会这么大,看到的人也不会这么多。




有的没的事想了很多,叶修开始构思复盘的细节。开场白想到一半,小女孩放肆的哭声终于击溃了他的精神。




“哇呜呜呜……”小女孩在妈妈的安抚下越发嚣张,哭得更大声就算了,还得寸进尺,故意为难人,“我要星星——我要星星……呜呜呜……”




站里的人都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蒙蒙的天,心想在B市找星星这不是欺负人吗?




好在有想法的人还是有的,比如少年豪杰叶修,他迎着小女孩母亲苦恼的目光走上前,从兜里掏出一个钥匙扣,上头有一个星星形状的挂件——这是他给苏沐橙买那个小物件时店家送的,他便拿这东西糊弄人,送到小女孩面前晃了晃,笑着说:“这位客人,你点的星星到了。”




小女孩伸出肉嘟嘟的手去碰那个星星,叶修顺手把钥匙扣放在她的掌心里。




小女孩抽抽噎噎地看了看钥匙扣,又抽抽噎噎地看了看叶修,终于渐渐平复下来,最后变了张脸似的,眼泪鼻涕还糊着就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鼓掌:“星星!星星!”




妈妈碰碰她手里的星星,笑着说:“对,是哥哥给你的星星,快谢谢哥哥。”




“不是!”小女孩挥了挥手,指着叶修,大声喊,“星星!”




叶修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














少年还不知道自己就是星星。














距离最伟大的选手生日还有5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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