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依墟里烟

【镇魂/巍澜】满江红(万山青后续)

maxilla:

怎么说呢,算是《万山青》的一个小后续吧。

颠三倒四,我也不知道写了点啥......

就,时间有限,完成度不是很高,一个中篇的故事非要压成短篇写总之,凑合着看吧!我怎么能写14000+的废话嘤嘤嘤......




献给皮皮,以及bei老师......


这大概就是我心中昆仑君的样子,可能表达得不是太好......ummmmm大家多担待。




顺便给活在台词里的小郭点蜡。




PS设定中,由于神农的干预,小鬼王埋葬的每一具白骨,都是昆仑。


后来想想,算了,做人要善良,ummmm。




感谢大家的厚爱,已经不敢打开老福特通知了233333




放一个前续链接,以免有小伙伴看得没头没尾。


万山青




【镇魂/巍澜】满江红(一发完)


壹/01 曝骨

赵处的踏青计划进行得不甚顺利。

然而这突如其来的不顺利归根结底是他自找的。

几周前他带着林静和非得作死挖山的周副局“偶遇”了一次,假和尚人老不正经不错,本职业务水平那也是真高超,即兴表演了一个舌灿莲花,忽悠得人家恨不得当堂跪下来剃个光头叫师父。

高僧说小项山不能挖,结果自然是不挖了,改建过山桥,做好了是大工程,于地方也有益。

商章小朋友也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他的手机号,半夜三更兴冲冲地给他打电话:“谢谢!周末请你们去爬山野营呀!小项山上的桃花都开啦。”

赵云澜迷迷糊糊没睡醒,开了个功放,习惯性吐槽:“七八月份开桃花?你那什么鬼地方?”

小朋友也不高兴了,哼哼了两声:“我就乐意这时候开怎么着吧?爱看不看。”

旁边不知道是压根没睡着还是本来就醒着的沈巍沉默了许久,轻声问:“谁的电话?”

小家伙听见他的声音,顿时兴奋起来,直着嗓子中气十足地喊:“二爷爷好!我是小章章!”

沈巍:......咚

赵云澜:“噗哈哈哈哈哈哈——”

沉默着重新爬回床上的斩魂使脸偷偷又红了红,看上去万分想要应一声,又拉不下脸,神情严肃得仿若后土大封又要再崩一次。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赵处还在旁边煽风点火:“别啊小章章,你这多不厚道,二爷爷听着多二,我教你,这种时候,就应该叫奶奶,哈哈哈哈哈哈......”

沈巍:“......快别和孩子胡说了。”

幸好那边放飞自我的小朋友聊得太high被家长及时发现,一阵鸡飞蛋打后,泰山府君沉痛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来。

“二位,这皮猴子我特么实在是忍不下去了,上天求雨下地挖坑......求带走,几天就好,让我过一个有尊严的周末行不行!行不行!”

赵云澜摸了摸下巴,干咳一声:“考虑考虑。”

他侧头去看沈巍,沈巍老神在在地附和:“嗯,考虑考虑。”

对方沉默了半晌,语调顿时哀怨起来,幽幽道:“万年之前,二位给了我生命,让我得以用这双眼睛,去感受这色彩斑斓的世界;今日,你们一个小小的决定,或者又能给予我新生。这会是命运的安排吗?还是上天又一次不怀好意的玩笑......啊......这变幻莫测的人生,啊,这多姿多彩的世间......”

卧槽这语气语调也太特么凶残了!

赵处惊得手机都掉了,那头泰山君有感情地结束诗朗诵,喜滋滋地开始自说自话:“不说话我当你们答应啦?爸爸!亲爹!人明天我就送过来,爱你们么么哒!”

两个人坐在床上,表情一致地看着摆在正中间的手机屏幕暗下去,谁也没动,难得地一同沉默了。

“讲真.......”过了好一会儿,赵云澜低声道,“我觉得这股臭不要脸的劲头,有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熟悉感。”

沈巍看了他一眼,十分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是蛮亲切的。”



于是两个人本来亲密无间的周末二人游变成了2.5人行。

身后多了个小拖油瓶,沈巍规规矩矩,连手都不肯多给牵一下,一路上忙着照顾短腿小胖子,又是喂水又是抱抱,简直心都要操碎了。

赵处郁闷得不行,又不好意思和小孩子计较,独自消灭了三筒乐事薯片,直到看见前方山坡上一片轻红、桃之夭夭,才算是拾回了点观景踏青的好心情。

“小瞧你了。”他啧啧道,“听你说开了桃花,还以为就几株呢,原来是这么一大片啊,怎么,累不?”

小家伙欲言又止,“嘿嘿”了两声:“哎呀,也不是那么累啦。”

这边一大一小负责看花发呆说闲话,那头沈巍负责铺野餐垫给三明治夹肉拿小点心出来摆好外加倒饮料切水果把人喂饱。

和谐,完美,惬意。

蓝天白云,清风绿水,光头小胖子吃饱喝足,撅着屁股翻身秒睡,不一会儿就发出了细微的鼾声。

赵云澜喝了两口啤酒,回过头,瞧见沈巍站在几步远处的一棵桃树下,正低头看着什么东西。

他一股脑爬起来,三两步走近了,一把巴住对方肩头,把下巴搁了上去:“老婆看什么呢?都不看看我。”

沈巍没说话,指了指两人脚下略远的地方,一个小小的、塌陷的土坑。
赵云澜“咦”了一声:“白花花的......啥玩意儿?”

沈巍低声道:“人骨。”

赵云澜:“......哈?”

沈巍往前走了几步,跳进了浅浅的坑里,蹲下身来用手抚去黄土与尘沙,露出下头一副残缺的尸骨来。

“什么情况?”赵云澜咋舌,“凶......凶杀案啊?”

沈巍摇了摇头,一手轻轻在骨头露出的表面上抚过:“有些年头了,尸骨上没有凶历气,不是横死,可能是饿殍,哪年灾荒饿死的吧......这山挺荒凉,爬的人少,所以一直也没被人发现。”

他说着低下头来,用双手,在旁边挖了一个浅浅的坑。

赵云澜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蹲下来在一旁贡献出一副狗爪子,开始毫无自觉地帮倒忙:“你挖坑怎么挖这么熟练?哪儿练的?你们地府也有蓝翔?”

“这是我的习惯。”沈巍看了他一眼,低声道,“路遇曝尸之骨,必要停下来,先埋了。”

赵云澜看着他的眼睛简直在冒星星:“我老婆就是仙女下凡、菩萨心肠——”

“我并不是心肠好......身死魂去,我摸着骨头,大多数时候,并不能探知那是属于什么人的。”沈巍抬起头来,清亮到澄澈的眼睛定定地望住了赵云澜,极轻声地道,“那个时候,我不能接近你,也不能一直看着你,你......你活过许多许多次,也死过许多许多次。我每每瞧见未及掩埋的尸骨,都会觉得......觉得害怕。”

赵云澜狗刨地般的动作停了,泥爪子试探着伸过去握住他的一只手,问:“害怕什么?”

“怕那会是你。”沈巍轻声道,“......而我就这样走过去了。”

赵云澜不说话了。

沈巍讲话的时候语气其实很平静,讲完了重新低下头,将坑挖好,把尸骨捧起、妥善安置在坑中,为之封上一层细土,又低下头来,以额头轻轻触碰着地面。

他安安静静做完这一切,并没有立刻直起身来,而是就着这样的姿势伏在地上,肩膀竟有些细微的颤抖。

赵云澜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伸出手,将他匍匐在地的身躯,从背后揽入怀中。

“媳妇儿。”他扒着那人僵直的背脊一下下安抚,嘴里却又开始胡说八道,“你这个忧患意识太重了,我有一个good idea,这回我要是死了,烧成灰去给你做个陶瓷项链挂脖子上,哪儿哪儿都带着,居家旅行必备,绝不怕......”

他话还没说完,脸便被扳正了,接着尝到了一个轻柔的、略带咸味的吻。

赵处长果断没出息了一下,什么阴云愁绪啦,伤情啦,感慨啦顷刻间散得连个水泡泡都没剩下,满脑子放着烟花,来来回回重复着一句话:卧槽媳妇儿他主动亲我啦!

他急吼吼地刚想要亲回去,手机铃声忽然响了。

赵处长心头跳了一跳,理智上并不想管,手却下意识摸过去,按了接听键。

几乎是同时,沈巍也恢复了正常,微微喘了几息,扶着他坐正了。

下一刻,手机里传来一阵愤怒的、慷慨激昂的猫叫声:“喵喵,喵喵喵,喵——”

“神经病啊,老子听不懂。”赵云澜也暴躁了,“限你们两秒钟,特么的给我换个说人话的来!”

那头静了一静,紧接着,祝红的声音响了起来。

“赵处。”她的声音里有种刻意维持的冷静,“小郭不见了。”


贰/02 巨细非真

楚恕之出任务暂时联系不上,郭长城失踪得又实在蹊跷,特调处里一片愁云惨淡。

“昨天是小郭值日班,他一向守规矩,只会早到晚走,不可能遛班。”祝红坐在办公桌前,脸色很不好看。

汪徵在旁边小声接着道:“......可是昨天我上班的时候,小郭不在办公室里。我觉得挺奇怪的,就问了下老李......”

祝红道:“结果老李压根就没见着人出去,我和林静回来调了内部监控一看,画面全糊,连个屁都看不见。”

“所以.......”赵云澜给孩子他爹打了电话,又花了20分钟飙车回来,头有点痛,听到这个结论彻底无语了,用手指压了压自己眉心,“人还是在我们自己家里不见的?”

祝红翻了个白眼:“那我们特调处又不是太空堡垒,还不兴有个能钻的空子咋地?”

赵云澜头都大了,一手指她:“祝红闭嘴。”一手揪林静,“扶乩问卦,随便来一个,给我看看人去哪儿了?”

林静哭丧着脸:“阿弥陀佛,天地良心,我能没问过吗?我连扔硬币这种低级方法都试过了,怎么算人都还在特调处里,你说邪不邪门?”

赵云澜一脸见了活鬼的表情,回头看沈巍。

沈巍:“人的确应该还在这里。”

赵云澜:“我特么这儿不会还有个异次元吧!”

“应该没有。”沈巍冷静地环顾四周,“我怀疑,这里可能有一个芥子空间。”

赵云澜:.......

棒棒哒,还真是个异次元,本土生产、原汁原味。

芥子纳须弥,以极微小,容极广大,一粒微尘,便可以是一个世界。

“如果真的有,不可能是一直在特调处里面的。”赵处长咬牙切齿地道,“全体都有!给我查门口监控,一帧一帧看,这几天送了什么可疑的东西进来没有!”

特调处一水儿的牛鬼蛇神,平时光看着就心绞痛,关键时刻倒是没有一个掉链子的,几台电脑一开,不过一个多小时,监控已经翻到了两个多月前,大封未定之时。

大庆以其半野生动物独有的敏锐,准确地扒拉出一个片段来。

“不对劲。”他严肃起来,也不喵喵喵了,“我们快递是多,但大部分是红红的,以小红书居多,接下来是我的零食,老楚小郭和林静买东西不会送到这里来,老李不会网购,汪徵桑赞用不着......那么这个......”

他说着定格了画面,指着屏幕:“包装上写着’新华养殖公司’的包裹,是谁买的?”

众人面面相觑两秒钟。

下一秒,汪徵和桑赞忽然一起冲到角落里,一人一边,从洗衣机架子上,捧了个塑料盒子出来。

盒子里是一只慢吞吞爬着的乌龟,乌龟的身下,赫然铺着一层细沙。

“我有一点印象,包裹送来时桑赞拆过,就是普通的养殖沙,所以直接放仓库里了。”汪徵道,“对了,还有!几个月前.....小郭在门口捡了个乌龟,就拿回来养了,前几天他问我办公室空调太冷能不能给乌龟塞点棉花,我和他说最好放沙子......有没有可能他昨天一个人在办公室的时候,去把那箱沙子给找出来了?”

所有人围过来,看着盒子里正努力把自己缩成一个球的小乌龟,以及小乌龟身下那一整匣密密实实、乍一看也不知道有几十万粒的沙子,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赵处:这特么什么神展开!


沈巍忽而道:“我有办法。”

赵云澜:“说说?”

沈巍的办法言简意赅,只有三个字:
“斩魂刀。”

斩魂刀能破开一切,自然也能于巨细之中、自千万沙砾里,破开芥子空间,寻一线生隙。



方法是有了,问题是谁去?

“我去。”祝红道,“要是棘手,再想办法通知你们。”

“我可以和红红一起去。”林静也道。

“我去吧。”沈巍道,“没有斩魂刀,你们就算能找到郭长城,打算怎么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

沈巍是惯于一句话终结话题的,讲完也不看众人,反手直接从虚空中抽出了他那把黑沉黑沉的刀。

特调处灯光明亮,将斩魂使的肤色映照出种透着阴郁的白,像是终年晒不到日光。

可日光确不是求一求就可以求得到的东西,能不能得全靠命——有的人长在日光下,天生不懂什么叫做稀缺:有的人生来注定没有,久而久之便也悟出了没有的那种活法。

他回过头来看一眼正襟危坐的赵处,也没说什么话,便要挥刀。

赵云澜看着他的动作,左脚翘起来搁在了右脚上,慢吞吞地道:“等等。”

沈巍手上的动作下意识停了停。

赵云澜从桌子上跳了下来。

“我和你一起去。”他的脸色是阴沉的,“敢打我的人主意,老子他么当面揍死他!”


叁/03 沆瀣

巫涂是在这个世界里出生并长大的。

这个世界很奇怪,天地狭隘,没有白天,所有的光源来自空中的一轮纸月:然而现在这个纸做的月亮也摇摇欲坠,看上去很快就要歇菜了。

巫涂不知道自己活过了多少年,但知道外面的世界不是这样的,知道自己其实属于巫族,也知道这个世界里唯一的那座大山,叫做蓬莱,是一座远古的仙山。

万余年前,他和他的族群被天神抛弃,后来阴差阳错,被禁锢在这个世界里。

而现在,就连这个被创造出来的牢笼,也快要崩塌了。

巫咸大人疯了,有人起来反抗他,于是到处在打仗。

他断了一只手,暂时躲到了荒野里。
然而即使在这里,每一捧溪水也都仿佛能尝到鲜血独有的铁锈味。
他刚强忍着恶心吞下去一大口,忽然感觉后脖子一紧,被人揪着领子直接从地上提了起来。

有个人低声笑道:“呦,走了半天,怎么就遇到这么个玩意儿......沈巍,你看这是个什么东西?”

另一个略微低沉一些的声音道:“像是个巫族。”

先前那人若有所思:“哦,巫族。”

然后巫涂感觉自己以被拎着的这个姿势翻转了过来。

他看见两个人——也不知道是不是人,反正和巫族长得不大一样,额头是平滑的,没有多出来的那个尖角。

两个人穿得都挺奇怪,以巫族的审美来看,居然还都挺好看的,一个留着小胡子有一双一看就不太正经的大眼睛,一个肤色很白鼻子很挺,习惯性抿着薄薄的唇,鼻梁上还架了个奇奇怪怪的东西。

“你们......什么东西?哪里……来?”
因为许久没有说话,再开口十分艰涩,已几不成句。

“呦呵,会说话啊。”小胡子朝他眨了眨眼,忽然露出一口白牙,阴测测道,“我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魔王,最喜欢吃……吃......”
他说着不怀好意,敲了敲巫涂额头上凸起来的、磨得钝钝的单个犄角:“吃这种烤得脆脆的角,哈哈哈哈......”

这语气太欠揍了,巫涂被起气得眼前一黑,紧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赵云澜也愣了。

“不是。”他单手拎着轻得跟只猴子似的独臂小巫族,“吓死了啊?”

沈巍:“……应该是饿晕了。”

赵云澜松了口气,这下不敢大手大脚了,将小巫族轻轻地往地上放了,四周看了看:“这地方真太特么邪门了,天低得跟快要压下来似的,光线也差。走了半个多小时,连个鬼影子都瞧不见,就这么一个沙雕……还晕了,哎……”

沈巍脸略微红了红:“你别说脏话……这里是不大对劲,时间流速有点慢,总之,先找到郭长城要紧。”

赵云澜愣了愣:“时间流速有点慢是什么意思?”

“时间本身没有改变,只是在这里,我们对于时间的感知可能会变得......灵敏得多。”沈巍低声道,“换句话说,对于在外面的我们来说,郭长城可能才失踪了一个晚上,但是对这里的人来说,时间可能已经过去很久了。”

赵云澜:“好吧……”

隔了两秒钟。

“卧槽,过了很久? 那郭长城那小子不会已经吓死了吧?”


巫涂是被颠醒的。

他发现自己正被人背在背上,往远处走。面前是一条走不到尽头的大道,道路的尽头,是高耸入云的蓬莱山。
“放我……下来!”他立刻挣扎起来。

先前看到的那个小胡子调侃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来:“哦,妙脆角,你醒了啊?”

妙脆角是个什么鬼!

巫涂眼睛里全是远处蓬莱山上方如血般的阴云,一挣脱到地上,立刻就一瘸一拐地,朝那个方向走。

小胡子一把揽住了他肩膀:“哎你怎么就这么走了?我们得跟你打听个人......”

巫涂回过头,发红的眼睛漠然地盯住两个人。

“巫咸大人已经动手了,蓬莱在......上升,这里马上就要完了。”他声音嘶哑地道,“找人?别找了,反正很快......都要死了。”

鼻梁上架着奇怪东西的那个闻言,豁然抬起头来。

“蓬......莱?”


小巫族的语言能力其实并不弱,讲了几句之后,表达终于渐渐流畅。

巫族在这个空间里生活了不知道多少年,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空间开始有了崩裂的迹象。

“一开始,是干旱和洪水,然后,一切都不再依照规律进行了。大巫咸说,那是因为我们当初对蚩尤的头颅不敬,犯下了罪孽,如今到了该偿还的时候。”
“我们已经预备好在这里等死了,谁知道几年之前,有一天,这里掉进来......一个人。”

“大巫咸高兴坏了,说这个人身上有大功德,如能善加利用,便能抵消我们的罪孽。先圣的制约一旦消失,我们或许就可以从这个囚牢里出去了。”

“可等那个人身上的功德被吸取完、巫族禁足的制约完全消失后......大巫咸疯了。”

“他说,我们在这里待了太久,谁知道出去之后,外面会变作什么样子?如果出去之后,发现天下还是没有巫族的容身之处呢?”

“他说,还有一个办法。”

“那便是在蓬莱山上,设一个阵法,以这上古留下的仙山作为凭借,做一个......做一个交换。”

赵云澜的语气难得也严肃了起来:“什么交换?”

“里和外的交换。”巫涂打了个寒颤,似乎也觉得这种做法实在是太疯狂了,“他要将外面所有的人......拉进来,让我们能够......出去。这样,出去之后,外面的世界,就只有我们......只有我们巫族了。”

“赞同他的人,会被带走。反对他的人,会被留在这里,随着这个世界的崩塌而彻底消亡。”

这都是什么神经病啊!

赵云澜没忍住又爆了句粗口。


小巫涂没有听懂他的脏话。
或许他根本就不关心这两个人说的是什么,只是又一声不吭地站起来,朝远处走。

赵云澜在他身后喊道:“喂,那个......妙脆角。”

巫涂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漠然地看着这个男人。

“既然你也说,这里已经彻底完了,为什么不顺从你们的大巫咸,跟着他一起出去,而是非要留在这里等死呢?”

是啊,为什么呢?

巫涂垂下头,望着自己齐根断掉的手臂,过了很久,才低声道:“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因为,那样是不对的。”

年轻的巫族长得并不好看,脸颊两旁深深地凹陷下去,身形瘦小,衣上满是陈旧的血污。

他给出的理由也同他的人一样,简单、直接,不掺入任何杂质。

因为那是不对的。
所以我绝不会去做。

过了一会儿,一只手落在了他的头顶上,轻轻抚了抚他少得可怜的头发。

巫涂抬起头。

面前吊儿郎当的小胡子,仿佛变作了另外一个人。
他没有再笑,站直身子垂下眼睛认真看一人的时候,周围的一切忽然变得安静起来。
耳旁似有清风拂过。

巫涂觉得脸上不由自主地一热。

“别哭。”接着,他听见对方叹息般地道,“我们一道去看看蓬莱山吧。”



赵云澜从没有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幅场景。

走在路上的时候,他曾经问过巫涂:“你们这些反对者,有计划吗?具体是怎么实施的?”

“大巫咸的阵法,会将蓬莱山一点点托高,等蓬莱山顶触到天穹,那么大阵就成了。”巫涂轻声道,“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想办法阻止那个阵成型。”

沈巍闻言,低头看了下小巫族的手臂,插了一句:“如何阻止?”

巫涂看了他一眼,平静地道:“用手。”


等走到了山脚下,他们终于明白了这个“用手”的意思。

一条几乎已干涸的大江,从远处盘曲而至,而在它尽头的蓬莱山,也已经完全不是当初的模样。
它干秃而可怖,底部山石崩塌,隐隐离地已超过半米。

但它并没有再继续上升。

因为成千上万的......人。

无数羸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能倒下的巫族,正一步一步地,往蓬莱山上爬去。

而山脚处,看得出略微强壮一点的巫族们,则多用一个奇怪的姿势盘膝坐在地上,一手深深地插入山石里,一手牢牢地扎根在身下的土地之中。

赵云澜眼睁睁地看着好几个巫族的手臂青筋暴起、显出根根血丝,最后整条手臂爆裂开来,发出痛苦的哀嚎声。

但没有一个人停下。

山底巨大的光阵迸发出蔚蓝色的光芒,便在这短短的一刻里,似乎又向上升了那么一点。

鲜血浸透到土地里,仍有数不清的巫族,以一种殉道般的姿态,向山上爬去,似乎想以自己微薄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体重,使这场似乎已无法避免的悲剧,到来得更晚一些。

巫涂最后朝两个奇怪的男人看了一眼,没有再说什么,转过身,也朝那座已经面目全非的大山走去。

然而他只走出两步,便被人拉了回来。

赵云澜低声道:“等一等。”

巫涂红着眼睛,道:“还有什么好等的?”

赵云澜低头看着他,叹息道:“你们是不会成功的。这世上能压住一座大山的,只有一样东西……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巫涂被他语气中的笃定与淡然震慑住了,没有发现身边少了一个人,呆呆地顺着他的意思问:“是.......是什么?”

赵云澜望着不远处,嘴角微微勾起,露了一个极浅的笑容出来。

“是另一座山。”


围坐在山脚下、正牙呲俱裂的巫族们,此刻都露出了讶异的神色。

原因无他:
原来蓬莱山那千钧重的压力,忽然间轻了许多。

一个人出现在山峰下,抬起一只脚,轻轻地,踩在了山石上。

四周安静下来,只余了猎猎风声。


肆/04 一念动

这个人出现得十分突然。

他一步一步地往山上走,渐渐地、形容衣着,也开始一点点改变。

鼻梁上架着的东西不见了,靛蓝色的短衫变作一件黑色的曳地长袍,长发不经挽束,垂落到赤裸的足边。

他走得并不快,一路上山,偶尔伸手,扶一把身边已不能自己站立的巫族。

但蓬莱山却在不住地颤抖——好似这个人每走一步,它都要承受什么极其可怕的力量。

等他走到山顶,那种颤抖却忽然停止了。

一阵光芒从山底下的阵法中迸发出来,霎时间,山脚下的巫族,又感受到了两种力量的角力。

蓬莱的力量,似乎不满被压制,又加强了。

穿着黑袍的人皱了皱眉,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朝足下山石之上,微微压了一压,口中低声叱道:

“下去。”

他的声音明明很轻,却又清晰地响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蓬莱山发出一声嗡鸣声。
几乎是同时,往下猛地一沉。


山脚下,巫涂的眼睛已经直了。

“你说的那座山。”过了很久,他才犹豫着道,“就是他吗?”

“这么说不太确切,或许应当说……”赵云澜轻声道,“他是肩负过群山的人。”

巫涂瞪大了眼睛:“人也可以背负起山来吗?可山比人要重得多,他是怎么背起来的呢?”

赵云澜笑道:“是啊,是怎么背起来的呢?”

“你的朋友虽然厉害,但我还是很担心。”巫涂仍有些惴惴不安,“大巫咸已经活了一万多岁,他.....他有很多别人不知道的神通。”

“没关系,一万年……”赵云澜抬起头,看着站在山顶上的那个人,“对有些人来说,大概也不算特别长久吧。”

巫涂随着他抬起头来。

山顶上的人从始至终,都没有低下头来望过他们一眼。


蓬莱山再度发出耀眼的光辉。

沈巍的脸色略微有些苍白,忽然闭起了眼睛。

就在他闭起双眼的那一刻,原本布满众人头顶的、不祥的红云,忽而消无声息地四散了。

接着,就在他的身后、低矮逼仄的天穹之上,极缓慢地,现出了第一座大山的影子。

那影子隐隐约约,表面似有水流波动,却又真真切切,是山峦起伏的样子。

天空中传来一声沉重的低吟声。

“吽——”

沈巍脸色更苍白了一些,却没有睁开眼。
紧接着,又出现了第二座、第三座.......

所有人都已经停下了动作,保持着仰头看天的姿势。

蓬莱的阵法开始疯狂地颤动,光芒愈来愈甚,似乎也在做最后的挣扎。

但是没有用。

因为天空之中,正显现出越来越多大山的影子。

在朦胧的迷雾中,它们的样子也正逐渐清晰,有的巍峨、有的险峻、有的满山苍翠、有的仍有鸟鸣溪涧......

它们逐一出现,伴随着那低沉的、龙吟般的声响,似乎在微微震动、互相应和。


巫涂已彻底迷惘了。

“山......是在说话吗?”

“不。”他身边的人轻声道,“它们是在朝拜。”


也不知过了多久,山顶上的沈巍终于睁开了眼睛。

低矮却无垠的天穹底下,无数座高山的幻影交叠在一起。

然后在下一刻,化作万亿道流光,落在他那看上去与常人无异的肩头上。

他闷哼一声,整个人被压得往下微微一沉,但很快又挺直了背脊。


巫涂离得远,看不清山上那人的脸色,只看到他的动作,略有些忧心地道:“大山的重量,是跑到他背脊上去了吗?”

赵云澜低声道:“是的。”

巫涂轻声道:“我好像听见骨头断裂的声音。”

赵云澜道:“这是无法避免的。”

巫涂道:“可是......可是他还站着。”

赵云澜没有再说话,隔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你看。”

巫涂想问一句“看什么”?

但话还未问出口,他已经彻底怔住了。


山顶上的黑袍人垂下肩头,双掌张开。

众山的回应仍未断绝,无数雄浑、苍老的声音交叠在一起,所有人的耳膜都在发颤。
轰然的回响声中,那黑袍人神色不动,轻声又说了一句:

“下去。”

那一双手掌再次按实的时候,整座蓬莱山,忽然发出了长而悠远的哀鸣。
它重重地跌下来,将原本底下正在发出微弱荧光的法阵,瞬间碾做了了漫天齑粉。


天地静谧了一瞬。


赵云澜的声音此刻方才响起。

“洪荒时代,天地规则都是实质。既说过肩负群山,那重量便是实际存在着的。”

“若他被压垮了,那群山便也垮了。”

“可他站着的时候,便是所有山川的脊梁。”

似乎是为了应和他说的话,那已化作流光的群山,忽而再度齐齐发出了沉重而苍老的低吟声。


“故一念起时,万山来朝。”


伍/05 点,灯

巫涂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个梦。

蓬莱山上与山下的巫族,也正与他做着同一个美梦。

而这美梦却是如此的跌宕起伏。


一阵静谧之中,忽然有人惊呼道:“看……看天......!”

蓬莱山下法阵已毁,然而却阻止不了这个世界的崩灭。

越来越接近众人的天空,赫然已出现了第一道裂痕。


巫涂茫然了片刻,终于露出了颓然的神色,低声道:“你们......你们走吧。”

赵云澜道:“去哪里?”

“法阵已经毁了,大巫咸的计划不能实现,外面的世界不会受到妨害。”巫涂道,“这次大巫咸是肯定不会带我们走了。这里马上就要彻底完了......你们应该回到你们来的地方去。”

“哦。”赵云澜笑了笑,“你说得有道理。”

巫涂愣了愣,回过了头来看他。

他这才发现,方才那衣着奇特、浑身好像没有骨头一样的小胡子,已经完全变了一个样子,变得更沉静,却也更锐利。

巫涂顿时觉得自己讲话结巴起来:“有道理你还……还不走?”

“可是我要先等人。”赵云澜笑了笑,“等一个熟人。”


他没有动,蓬莱山顶的沈巍也一步未动。

阵法破裂,万山流光沉吟着从他肩头一一消逝,他抬头望着出现裂缝的天,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朝天伸出了一只臂膀。

一柄浑身漆黑的长刀在他手中倏忽出现。


巫涂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和眼睛都不够用。
他既想问:“你在等谁?”,又想问:“你的朋友想要做什么?”

结果就这么眨眼的功夫,这两个问题他已经一个都不用问了。


山脚下,就在赵云澜和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个人影,从稀薄的雾气与浅淡轮廓,慢慢地变深变实,逐渐显现出一个实体来。

那是个看上去仍旧苍白而俊秀的少年,有着漆黑的头发,同早已枯槁老去的眼神。

巫涂已经惊呼出声:“大巫咸!”

就在这少年出现的一瞬间,一座透明的囚牢忽然拔地而起,将他整个困住。

几乎在同一时间,正在高处的沈巍,反手将手中的斩魂刀,插入了蓬莱山顶。

金铁轰鸣声响起。

蓬莱山所剩云气顺着崩裂的缝隙溢出,直冲天际,填满了那几道正在逐渐扩大的裂痕。

天地又暂时再度稳定。


山下,被困在牢笼中的少年抬起头,漠然看了一眼天空,又垂下头来,望着面前含笑的赵云澜,似乎是仔细辨认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昆仑君?......这牢笼是专门为我而设的吗?”

“我赌你计划失败,会想自己来看一眼的.......这个笼子,你喜欢吗?”
赵云澜说完,轻声又补充了一句。

“请坐。”


简单的两个字,却似乎有种魔力。

少年模样的巫咸居然真的坐下了。

巫涂这才瞧见,那牢笼的四周,埋有几张小小的黄纸符:他竟完全没有察觉,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埋下这些纸符的。

不由自主坐下来的巫咸自己也有些恼怒,隔了半晌,抬头又望了一眼天空,嗤笑道:“昆仑君,困住我有什么用呢?蓬莱山内含云气可以激发,也的确可以用来修补苍穹,但是你的小鬼王,难道可以一直站在那里,像当年的不周山一样,永远支撑下去吗?”

赵云澜笑了笑,没有回答,也在他身前坐下了。

已快干涸的江水从二人身边流过。

他并没有回答对方的任何一个问题,只淡淡道:“你不怕我了?”

巫咸的身体略微僵硬了一下。

“从前我是大荒山圣的时候,你是怕我的。”赵云澜低声笑道,“共工撞倒不周山之际,是我引你们入的迷障,让你们错过了登山的机会,若非如此,后来你们也不会被天地强纳入芥子之中。”

巫咸冷哼了一声。

“现在你却不怕了。”赵云澜看着他,身体向后仰去,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酒囊,“是谁和你说了什么吗?”

巫咸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哦,是鬼面。”赵云澜懒洋洋啜了口酒,“我算了算时间,你们被送入特调处的时候,正是大封崩塌前不久,这的确是他的作风,可惜当时直接被无视了。对,回去要给桑赞发奖金......好吧,他说了什么?说我已拔去神筋入了轮回,从此不再是神了,是吗?”

巫咸没有否认,冷然道:“大荒昆仑早就没了,你一介凡夫,就算有了昆仑的记忆,又有什么理由在此同我纠缠?”

他说罢冷笑一声,森森然接了一句:“你就算阻止了我调转乾坤又如何?这世界马上就要完了,我愿意带走的人我会带走,剩下的人,就只好让他们等死了......昆仑君,你知道一个世界崩灭前,最可怕的是什么吗?”

赵云澜:“哦,是什么?”

“是黑暗。”巫咸轻声道,“等这个世界连最后的光亮也没有了,就算还活着,也比死更难过……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的小鬼王一样,苟延残喘在黑暗中的,你说是么?”

赵云澜并没有动气,反而静静地看着他,隔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

“不。”他低声道,“这里不会有绝对的黑暗。”

巫咸道:“等天上的纸月碎裂,便会有了。”

赵云澜低声道:“不会的。”

巫咸被他笃定语气激怒了:“你凭什么这么说?”

“因为有灯。”赵云澜轻声笑道。

“觉得太暗的时候,总有人会点起灯,你说对吗?”

巫咸似乎听见了什么极好笑的事:“你不知道在这里,是没有火焰,点不起灯来的吗?”

“是吗?”赵云澜淡淡道,“可是就在方才你坐下来的时候,月亮已经陨落了,为什么你还能看到我呢?”

巫咸愣住了。

他的确没有注意到天空,这一刻他大惊抬头,才发现头顶上空空荡荡,那一轮飘摇的纸月,不知何时竟已消失无踪。
天空中不再有光源,那么现在照亮这个世间的、那微薄却不曾消失的光,自何处而来?

“你拿走了我的灯。”赵云澜淡淡笑道,“难道不知道,他是从来都不会灭的吗?”

“不可能。”巫咸俊秀的脸涨红了,嘶声道,“他不过是一根灯芯,满身功德已被我吸取殆尽,用来抵消天神对我们的制约,为什么......为什么还能发出光来?”

赵云澜瞥了他一眼,抖抖空了的酒囊,“啧”了一声:“谁同你说过,会发出光芒的,是功德本身?”

巫咸闭嘴不说话了。
他无法解释面前发生的一切。

赵云澜叹息了一声:“你们骗进来的这个人,叫做郭长城,活了二十多年,扔人堆里不用一秒就找不见了。但大封崩塌时,却是他最后点亮了镇魂灯......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巫咸忍不住问:“为什么?”

赵云澜笑道:“因为他从未在意过什么叫做功德。大巫,能照亮人心的,也绝不是他做的那几千几百件好事,而是被你等囚禁关押数年,抽取满身功德,却在最后关头的、仍愿为世人而长明不灭的决心。”

陆/06 昆仑

身遭是微弱却充满希冀的光。

头顶上,是不语不动、默默将天际撑起的鬼王。

巫咸浑身终于微微颤抖起来。

过一会儿,他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面色大变:“你......你同我说了那么多,无非是想拖延时间......”

“是呀。”赵云澜眨了眨眼,“你看出来啦。”

巫咸一张俊秀的小脸气得几乎变形:“你宁愿自己死,也要将我拖死在这里吗?”

“你这种反人类反社会的极端分子......”赵云澜嫌恶地看了他一眼,“还是乖乖留在里面吧,别想着出去啦。”

“你说得容易!你的小鬼王现在一动也不能动,靠这破纸符又能困住我多久?”巫咸气得笑出了声,“别忘了!你神格已失,于轮回中盘桓万余年,所剩神力可曾过十之一二?你凭什么留我?”


赵云澜看了他一眼,忽而纵声大笑。

他随手掷了空酒囊,站起身来。

山脚下忽然起了风,已半干涸的大江忽而重新翻涌。

巫涂一直默不作声在旁边看着,此刻无意中往江中瞟了一眼。

这一望之下,险些惊呼出声!

不知何时,江中竟漂来了密密麻麻的白骨。

那白骨似仍有识,并不是无主无知,此刻堆叠在一处,互相推搡、依靠,最后挨挨挤挤,一点一点,竟从浑浊的江水之中,颤巍巍站立了起来。

上百双空洞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牢笼中的巫咸。

于山巅上紧握斩魂刀,正勉力支撑的鬼王似有所觉,低头向岸边望来。
这是他今日第一次低头。

“这就是你一直在等的东西?”巫咸打了个寒颤,却仍不肯示弱,冷笑一声,道:“怎么,以为区区几个破骷髅,便能吓到我么?”

赵云澜不以为忤,向前踱了几步,忽而回过头来,低声道:“巫咸,你觉得,神祇是什么?”

巫咸大声道:“为神者,天生天养!他们生下来就是神,生杀予夺,凌驾于所有生灵之上。”
他说完冷笑一声,“你不也曾是其中之一么?”

“你说得一点也不错。”赵云澜低声笑道,“我亦想过,盘古、伏羲、女娲、神农,连同当年的我,都是天生神祇,那是天地刚刚建立规则的时代,所以我们生下来就是神,天生就能左右许多事、改变许多事,能够将这个世界,构建成我们想要看到的样子。”

他说到此处笑了一笑:“而洪荒之后,再也没有新神现世,因为大封已建立、轮回已开始,天地规则已经成型,不再需要天神了。”

“但规则总要有人维护。”

“巫咸,我入了轮回之后,才明白今日人们所需要的,是什么样的神明。”

他说着,指向不远处那森森的白骨,含笑道:“你看,这都是我。”

他说话间,一具白骨缓步向前,行走之时,身上衣物血肉也正逐渐成型,变做一个身披金甲、威风八面的将士。

这白骨化成的将士在青衣人面前站定,低声道:“吾为汉将,三十右许,杀敌力竭而亡。”

赵云澜笑道:“能予我什么?”

将士道:“唯一身悍勇也矣。”

赵云澜道:“好,拿来。”

一道白光自将士身遭浮起,微微跳动两下,径直没入了青衣人摊开的掌心之中。

然后他退回白骨群中,又显出了骷髅的本相。


赵云澜走向下一具骨骼。

骨骼化出清瘦书生的原型来。

“吾为浔州守将,为保一方平安,受枭首之刑,以身殉城。”

“能予我什么?”

“当是一片全节之意。”

“好,拿来。”

白光没入手心,赵云澜脚步未停,继续往前走。

第三具骨骼化作个妙龄女子:“奴家为秦淮歌妓,嗜琴爱琴,中元夜醉酒下水捞琴,终溺毙于汉水。”

“真是个痴人——你能予我什么?”

女子悠悠叹道:“自是钟情而不移之心。”

白光一闪而没。

“好,这个我喜欢!”赵云澜大笑道,“收下收下。”

他缓缓自将江边走过,问一句,停一停,掌中幽幽生出白光,似跳动的火焰。

巫涂在旁边听着,逐渐生出了一种错觉:
仿佛他正跟着面前这个人,趟过千百年岁月的河流,看着他生生死死,过完了一段又一段完全不同的人生。

他以不同的面貌来到世间,有时尊荣显贵、有时落魄潦倒,做过屡试不第的书生,亦做过市中卖肉的屠户,有时活过耄耋之年,有时又在少年时便夭折。

苦乐悲欢,人间得意事与失意事,竟没有一样他曾错过。

巫咸的眼中,终于露出了惊惧之色。

那明明已在他眼中以凡人躯壳出现,周身毫无灵气的人,在那愈来愈盛的白光之中,正在一点一点地,恢复他万年之前的模样。


也不知过了多久,青衣长发的那个人停下脚步,缓缓回过头来。


“巫咸,你懂了吗?”

他伸手轻轻一挥,白骨消散,崩塌的天地缓慢归位。

山风吹起,天空中猩红的颜色逐渐褪去,遥远的天际,挂起了一轮初生的太阳。

“大荒昆仑君的确已经陨灭,但投入轮回,便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若我仍是大荒的昆仑君,那只怕早已同女娲和神农等先圣一样,彻底消散在天地间。”

“但我却是活着的,以人的身份。”

“二百零七世为人,识遍百般欢欣悲苦、历经种种曲折磨难,从而成圣,自此后,天地于我再无界限。”

“我双足踏过的每一寸土地,皆是昆仑。”


紧握斩魂刀的鬼王从来稳定的双手开始颤抖。

山风是轻柔的、带着泥土的馨香。

他却终于流下泪来。


大地回春。

这个世界的第一缕阳光,正照在他伤痕累累的肩膀上。


柒/07 残局


大巫咸死了。

赵云澜找回了自己的灯芯,小心翼翼地收在了口袋里。

沈巍问:“小郭要紧吗?”

“没什么大事。”赵云澜道,“休息休息应该就好了。”

鬼王点了点头,又觉得有些愧疚:“对不起,斩魂刀,我不能现在拔出来。”

这个世界稳定之后,鬼王当然就可以不用留在蓬莱山顶上做那石柱子了。

可要命的是蓬莱山被他戳出了一个大口子,这把刀要是拔了出来,那这个世界的中心也就完蛋了。
捎带着这个好不容易喘回一口气的世界也得一起完蛋。

赵云澜叹了口气:“没关系,出不去便出不去吧。”

沈巍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果然下一刻,这不要脸的舔舔嘴唇,接了下一句。

“反正这里也没人认识我们,你对我做什么都行。”

“......”

“哈哈哈,对了,巫涂说,这个世界和外面的世界其实是有交接的,只是非常难找:裂缝出现的地方 ,多半有些不寻常的征兆,譬如倒着流的河啦,反季的花什么的。不用斩魂刀也可以,我们俩就随便走着呗,说不定哪一天就碰上了呢?”

“万一要走很多年呢?”

“同你一起。”赵云澜嬉皮笑脸地凑到他耳畔,“走到死我大概都是乐意的。”



捌/08 红遍

今天的天气十分诡异。

白天明明还是个晴天,到中午的时候,忽然就下起了大雨。
商章睡了一觉,才发现两个大人都不在。

他再抬头一望,心情就更郁闷了:

那开得好好的满树桃花,全都被雨水打没了,飘落到旁边潺潺流动的河水中,铺陈出一片深深浅浅的红。

好看是挺好看的,可是也好可惜呀。

他翻身起来,揉了揉眼睛,忽然看到远处,有两个人牵着手,正慢慢地涉水而来。

小胖子叉起腰,气鼓鼓地朝两人喊。

“你们两个!上哪儿去啦!——”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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